发布时间:2024-11-26 00:13:04 来源: sp20241126
文科值不值得读?读了又有什么用?文科生未来的工作岗位是不是最容易被人工智能替代……迈入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字时代,这样的话题常常成为人们讨论的热点。文科的建设与发展,既是教育议题,也是社会议题,需要认真对待和深入研究。
1.人工智能果真对文科不友好吗
讲到文科有什么用,中山大学党委书记陈春声教授曾打过一个很有趣的比方:“一个家里最有用的地方是厕所,其次是厨房。家里最没用的东西,数来数去可以说是墙上挂着的那幅齐白石画的虾。但是家里有客人来了,你会带他去参观厨房和厕所吗?我想,大家坐在客厅品头论足,讨论得最起劲的,恐怕还是齐白石画的虾。这就是人文学科。”意思是说文科一直以来就不是以“实用性”为主要旨趣,而是以追求真善美为目的,看起来没什么用,但无用中实有大用。
在数字时代背景下,“文科无用”的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。在这种情形下,以阳春白雪的思维对文科的作用进行回应,显然难以让人满意。我们既要仰望星空,也要脚踏实地,认认真真地对当下人工智能发展趋势对就业、对教育的影响进行认真研判:哪些专业、哪类工作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可能性更大?数字时代带来的教育变局将把文科带向何方?
笔者曾就此问题与人工智能算法研究领域的前沿研究者、华南理工大学黄翰教授进行交流。他认为人工智能的本质是知识的表示,未来会广泛应用于自动化和智能化的工作领域,因此最可能被人工智能替代的是三类职业——知识的“搬运工”、知识的“组装员”和知识的“挖掘师”。知识的“搬运工”不直接从事知识的创新和深度加工,而是主要负责整理和传播已有知识;知识的“组装员”只停留在对知识组装的层面,而缺乏创造新颖有价值知识的能力;知识的“挖掘师”则致力于对知识进行深度挖掘,即发掘知识之间存在的关系和规律,同时根据已有知识来预测未来的发展趋势。人工智能可以替代知识的“搬运工”和知识的“组装员”,这比较符合大众的认知,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正在发生,但很多人或许没有想到,知识的“挖掘师”也可能很快被人工智能替代。事实上,部分高校教师也只是做到了知识的“挖掘师”层面,而这个群体也面临人工智能的全面挑战,这意味着对现有人才培养模式进行深刻反思已是刻不容缓。
上述分析让我们看到,由于人工智能可以自动高效地处理海量数据,从中发现隐藏的知识和趋势,从而节省大量时间和人力,且不容易出现误差。因此,并非只是文科毕业生,而是所有学科的毕业生在数字时代都会面临着共同的挑战。进一步说,越是标准化的工作越容易被人工智能替代,而非标准化的工作反而没那么容易被替代。相形之下,文科类毕业生更多从事的,其实是非标准化工作。
那么,下一个问题就来了:为什么理工科学生对人工智能产生的焦虑普遍会少一些呢?其实这很好理解:因为理工科无论是教学还是科研,更新迭代都更加及时,学生能够更积极、更主动地拥抱新技术,而文科往往过于强调传统而不够与时俱进,对新技术常抱着一种保守甚至抵触的心态,所以,学生普遍显得更为焦虑。
实际上,文科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。从辩证的角度看,越是进入数字时代,人类越需要文科的滋养。数字时代社会节奏不断加速,大多数人步伐变得更加匆忙,很难有时间停下来去滋养自己的心灵。因此,人类对文科的内在需求将是普遍增加的,因为文科具有滋养心灵、调适心理的功能。所以,在这样的背景下重新审视文科的作用,要有超越性的思维。在数字时代,更加需要的是一种作为通识教育的文科,它不仅仅是满足读文科专业的学生需要,还要更好满足所有大学生的需要。中国工程院院士、香港中文大学(深圳)校长徐扬生在一个论坛上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。他认为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,将会带来大量“工种”的消失,如果还用原来的分科形式去培养未来人才,我们的教育将面临巨大挑战。因此,他主张模糊文理之间的界限,扩大通识教育的范畴,尤其是要提高学生的艺术涵养、沟通交流能力等,而这些都更多来自文科素养。
2.推进新文科建设“突围发展”
新文科建设的核心要义是立足新时代、回应新需求,但从目前的进展来看,还没有突破原有学科建制思维的局限。要更好回应数字时代带来的教育变局,新文科建设及其未来发展之路,还需更大的变革决心和更广的学科视野,以内外交融的学科融合变革,推进新文科建设突围发展。
首先,是推进文科内部的交融。文科内部的交叉融合本应是一个基本要求,但现实中很多大学却做得不够好。比如大学里文科类讲座越来越多,但人文性和思想性都很强、适合不同学科的人都来听的讲座却很少。多数文科讲座往往过于注重学科的区分性以及实用性,专注于某个比较窄的研究领域。比如说笔者所在的教育学是一级学科,二级学科分为教育学原理、学前教育学、高等教育学、职业技术教育学、比较教育学……很多老师和学生都只是去听自己所属的二级学科的讲座,对其他二级学科的讲座常常不闻不问。即便是同一个学科内部二级学科的交融都很难,过度专业主义会使得文科建设越来越狭隘和固化。文科作为大众通识教育的性质不但没有被彰显,甚至被有意无意地抑制了,学科交融就很难实现。
笔者所在的学校最近在举行一个系列学术活动,叫“华师乐集”,就比较有文科内部学科交融的味道。活动由图书馆和音乐学院联合举办,每期再邀请一所文科学院参加,用音乐结合其学科的特点和内容进行阐述,主打的是“阅读+音乐”的跨学科美育项目。目前,该活动已经举办了好几期,基本场场爆满,不少学生早早去排队。学生们都来自不同学科,但通过这个活动他们会感觉到,原来文科是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,真的可以做到以文化人,通过“阅读+音乐+文科”,能够更好连接心灵、沟通世界,实现一种跨界的交融,实现“1+1+1>3”的效果。
其次,是推进文科和理工科的交融。这种学科交融的跨度更大,必须对现有的办学模式和管理机制做更大的突破,才能在实践层面真正落地。比如现在大学都很重视本科教学评估和学科评估,但从评估的核心指标来看,都过于看重单一学科的特质,比如该学科认可的期刊发表、学生竞赛、专业技能……这种方式对培养单一学科知识构成的专项人才当然是有效的,但反过来看却不利于交叉学科的人才培养,而实际上,我国面临“卡脖子”技术难题的领域往往都是需要交叉学科的融合和集成的,需要开放式创新的支撑。因此,未来大学人才培养要更加主动打破这些壁垒,要为学科交融提供更好的机制支撑,不以方便管理作为逃避变革的借口。最基本的,要为转专业和选课提供更大的开放度和选择权,让学生可以根据兴趣和特长,更为自主地在不同学科范式中获得充分而全面的发展。从更深层面看,打破学科的概念,应将人才培养当作一个需要多学科交融的长期项目——文科更侧重为其提供思维和情感,理工科更侧重为其提供技术和方案,让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能更好地得到通识教育的浸润。
最后,是推进文科和外部世界的交融。如今文科之所以常被诟病,主要是因为和社会较为脱节,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要走出象牙塔,和外部世界产生更为密切的互动和交融。笔者几年前曾赴美国旧金山湾区调研高等教育集群发展情况,对其文科与社会发展互动的意识和机制颇有感触。硅谷是旧金山湾区的标志,于是很多人会有一种刻板印象,以为在旧金山湾区的大学只是以培养工程师见长,读其他专业就不好找工作。但事实并非如此,我们在当地访问了不少文科学者和从业者,他们都很自豪地说,在硅谷工作丝毫没有感受到被边缘化。因为科技创新发展也需要大量的间接参与者,包括律师、会计师、项目指导师等。律师提供专业法律服务,以最大程度规避创业和进入市场的风险;会计师提供专业会计服务,有效监测成本与运营风险;投融资公司并非投钱了事,而是会提供项目指导师对项目的转化进行专业指导,帮助公司存活和成长,将破产的风险降到最低。在这些工作中,文科生占据很大比例,他们提供专业性的链条式服务,能够助推创新专业化并提高成功率,是当地生产力的重要贡献者。
所以,一方面数字社会带来的技术变革将会为文科提供更强的工具,而另一方面又因技术变革产生很多新的社会问题,需要文科参与其中并提出更加专业的解决方案。大学文科与外部世界是可以相得益彰的。当今是技术裂变与信息爆炸的时代,文科显然不应也不可能“躲进小楼成一统”,但也应该保持必要的定力而非只是被裹挟前行。剑桥大学斯蒂芬 科利尼教授在《大学,有什么用?》一书中谈到,几乎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自己所处的时代变化迅猛,因此总会对当时高等教育的应变能力产生种种质疑。但从更长远的历史脉络来看,人们也总会发现大学基本能伴随时代转型而进化,包括历史最为悠久的文科。因为人类文明的进步从来都是科学进步与人文进步并举的,大学不仅要培养学生成为有用之才,更要培养学生成为文明之人。文科在人类文明进步中从未缺位,也能伴随着数字时代一路前行,再遇一路繁花。
(作者:陈先哲,系广东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,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)
(责编:李昉、李依环)